草原女郎的“神樹”

周水欣

我跟娜娜約在玄武湖見面。“就在‘烏娜娜’那里碰頭好了！”她說。

“好咧，到時見。”我心領(lǐng)神會。

“烏娜娜”是一棵高大華美的烏桕樹，枝干黑色，蜿蜒前伸，特別遒勁。那年秋天，娜娜乘高鐵從呼和浩特來到南京，開啟她新一段的人生旅程。下火車，她先看到南京站前那一片美麗的湖水，立即驚艷了，像一匹脫韁的棗紅馬一般，呼嘯著奔到湖邊，“怪不得你總說南京站是最美麗的火車站，真的啊！”

我?guī)е饶仍谛浜呴e逛，老遠(yuǎn)就看到那棵色彩斑斕的烏桕樹。娜娜跑著過去：“好美啊！這是什么樹？”

娜娜來自內(nèi)蒙古，那里的樹多為紅柳、樺樹等高聳抗旱的品種，而香樟、梧桐、烏桕多生長在江南。經(jīng)她贊嘆，我也第一次發(fā)現(xiàn)這棵眼皮底下的烏桕樹，竟如此漂亮。一到秋天，它像變了一棵樹似的，原先的卵形綠葉逐漸向黃色、橙黃、紅色、赭色過渡，遠(yuǎn)看近觀，都美得炫目。

娜娜對烏桕樹一見鐘情，將它命名為自己的“神樹”，又叫“烏娜娜”樹，它將見證草原女郎娜娜在南京這塊福地的奮斗史。娜娜說，她在呼和浩特也有一棵“神樹”，每當(dāng)她有無法向人傾訴的情緒時，都會來到“神樹”邊，撫摸著皺皺的樹皮、硬挺的樹干，看看堅實扎根大地同時向天空伸展的大樹，內(nèi)心就緩慢地積蓄起了力量。

又見烏桕樹。這一次，娜娜繞著樹轉(zhuǎn)了幾圈。“我要為它念一首詩，南北朝時期的《西洲曲》。”隨即瑯瑯開口，當(dāng)念到“西洲在何處？兩槳橋頭渡。日暮伯勞飛，風(fēng)吹烏臼樹”時，大樹的枝枝蔓蔓恰巧隨風(fēng)搖擺，一陣窸窸窣窣，落下很多彩色的葉子。它們飄飄蕩蕩落入大地的姿態(tài)，那么義無反顧，又瀟灑曼妙。

追溯烏桕樹的歷史，最早將其錄入冊頁的，是賈思勰的《齊民要術(shù)》。最懂得烏桕樹之美的，大概要數(shù)宋人。在陸放翁眼中，“烏桕赤于楓，園林二月中”。林逋看見“巾子峰頭烏臼（桕）樹，微霜未落已先紅”。辛棄疾則吟詠“手種門前烏桕樹，而今千尺蒼蒼”。古代文人非常喜歡將烏桕樹作為一種意境留在畫中，在他們筆下，文禽、寒鴉皆喜棲于烏桕蒼涼的枝干上。故宮博物院藏有宋人的《烏桕文禽圖》和《霜桕山鳥圖》，這兩幅古畫，道出了烏桕樹最美的時節(jié)：一個是秋天，“彩霞桕葉相映紅，傲霜桕樹笑秋風(fēng)”；一個是冬天，烏桕樹雪白的種子，遠(yuǎn)望如梅花骨朵掛在枝頭，“前村烏桕熟，疑是早梅花”。

烏桕樹可以孤植，可以群植，可以種在水邊，也可以種在山坡上，除了秋天看它絢爛的葉子之外，它的枝條曲折伸向蒼穹，也頗有可觀之處。它的果子叫白蠟果，古人形容它“遠(yuǎn)看桕樹梢頭白”。白蠟果含有蠟質(zhì)成分，自古有用它制作蠟燭和肥皂的傳統(tǒng)，做成的烏桕蠟燭，“上可照將相，下可照貧民”——烏桕樹果真是無法被禁錮的神樹啊。

娜娜認(rèn)定的那棵烏桕，是在玄武湖邊孤植的一棵，現(xiàn)在樹冠達(dá)幾十米，自成一座小森林。眼下，每天都可以看見它的演變，樹下經(jīng)常站滿了觀賞的路人和聊天下棋、跳廣場舞的各路小分隊。如今，娜娜每次路過南京站，都會在玄武湖邊走一走，看看她的“神樹”，打個招呼，聊聊天。古都用博大的襟懷接納了草原女郎，還用她的“神樹”療愈了女郎一路行來的坎坷艱辛。她的存在，就是一股溫柔堅定、延綿不止的力量，神一般的大樹的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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