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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安徽]章小兵

老管自己都不知道，他什么時候愛上了書法。

他生在窮鄉僻壤，少年時除了幾本教科書，閑書也看不到幾本，更談不上臨摹碑拓與字帖了。家鄉地處山旮旯里，古時卻出過幾位朝廷大官。那些老屋斑駁的門板上，還殘留著紅漆書寫的楹聯，雖是殘破不堪，但依稀能辨遒勁古韻，像什么“舊桃換新符，春風入屠蘇”，什么“忠厚傳家久，詩書繼世長”等等，這些時代久遠的字，金鉤銀畫像勾魂那樣，勾住了老管當年那顆發燙的少年心。

沒有紙和筆，騎在牛背上，小管就在老牛背上不停地臨描。幾十年倏忽而過，小管變成了老管，小山村也變成了旅游熱門地。許多外出打工的村民，都悄悄地回來了。老管也不聲不響地在村中心，開了一家小飯店。小飯店生意火爆不到哪里，也差不到哪里，反正供一家人吃喝開銷足夠。老管不嗜好煙酒，更不打麻將撲克，有事無事，就琢磨著怎么寫字。小飯店中，他是老板，也是伙計，更是廚師。客人點韭菜時，他手中掌著勺子，腦子里卻想著《韭花帖》。手剝黃鱔時，意念中就蹦出筆走龍蛇。客散人靜時，收拾好碗碟，抹好桌椅。他手蘸清水，便在桌子上龍飛鳳舞。寫得盡興時，仿佛歷代書圣就站在他的身旁。

他的一筆一畫沒有驚起風雷，卻在小鄉鎮蕩起了漣漪。鄉下人好古，結婚賀壽不用市面上通行印刷的帖子，而是恭請通文墨的鄉黨，用小楷自寫請柬。老管常常便被家有喜事的鄉人逮住不放。好在老管有求必應，覺得在哪都是寫，沾上喜氣，喝點小酒，寫得更加酣暢淋漓。

鄉里有位省城里的宗親，也是書法家，接到從鄉村快遞過去的請柬，說是小侄喜結良緣，恭請叔叔大駕光臨。開始，這位書法家以為這份請柬是常見的那種印刷的大路貨，看后便擲于書案上。當夜，月光照耀之下，那灑金的紅宣上，幾行飄逸的行書似行云流水，才驚覺這是功夫十分到家的書法，便連忙打電話詢問鄉下親友，得到肯定答復后，擊掌大呼：“鄉下真藏龍臥虎！”

書法家到鄉下赴宴時，無心飲酒，卻借故造訪老管，只見老管小飯店中，無什裝潢，自書的條幅四壁而掛，古意盎然，文氣盈盈。前臺不見老管，書家直奔后堂，只見老管站在爐火熊熊的灶臺前，揮鏟如同揮舞如椽巨筆，揮灑自如，見到老管，書法家問：“你是哪級書協會員？”老管茫然搖頭。書法家又問：“你可參加過哪個書法聯展？”老管仍然懵懂地搖頭。來客一迭聲地惋惜道：“可惜了！可惜了！人才啊！”正在吃酒談心的鄉人聽了哄堂大笑。

不過半個月，老管接到省城書法家的微信，說馬上就要舉辦五年一次的華東六省一市書法大賽，讓老管按照他提供的地址，寄一幅自己的作品去。老管正忙著燒菜，有些不耐煩地回復道：“參賽的事就算了。鄉下獅子鄉下舞，我寫字不圖什么比賽不比賽，就圖自己高興而已！”書法家有些不悅，回復道：“你怎么不圖上進呢？寄一幅吧，就算是給我一個薄面。”

老管心軟了，從來寫字不裝裱的他，第二天，起個大早，一氣呵成寫好作品，特地趕到縣城，找大風堂裝裱店把這幅字裝裱好，快遞寄到了書展大賽籌委會。不到三天，老管接著書展大賽籌委會工作人員的電話：“你是管老師吧！你這個人怎么搞的？怎么寄來一幅那么逼真的柳體字帖參賽？真搞笑啊！”老管愣了一會兒才回應說：“老師！請您仔細看看題簽與圖章啊！”對方也愣了一會兒，忽然，他長長地“啊”了一聲，既像感嘆，更像驚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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