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連網】(李菲 金玥洋子)倒退數十年,鐘表匠這個職業遠比今天熱門。他們往往在大商鋪旁或是巷口找個顯眼的地方,放一張桌子,桌子上面有個玻璃柜,柜子里放著一些待修鐘表和配件。如今,人們越來越習慣于通過手機看時間,鐘表在大眾生活中的地位日漸式微,堅守在這個老行當中的人也越來越少。61歲的鐘表匠人許唯靈,因為舍不得老手藝消失,獨自堅守在僅有3平方米的鐘表修理鋪,甘愿做“時間的守望者”。
許唯靈有一張四面鑲玻璃的桌子,是1992年置辦的。他清楚地記得,當時花了90元錢。數十年來,在這個老式的工作臺上,他用手中的一柄尖嘴鑷,將細如發絲的手表零件一一恢復常態,然后重新定位指針、粘膠、裝上表蓋、核對時間,再用絨布擦拭手表,動作如行云流水。如今,這個陪伴他20多年的老木桌依然還在使用,只不過從風吹雨淋的街頭被搬到了一間大鋪子,又被小心地移到了解放東路上這間不到3平方米的陋室———懷舊鐘表行。
許唯靈曾開過一間大鋪子,比現在這間店鋪大上十幾倍,從一間40平方米的大店面搬到這間轉身都困難的3平方米小店,許唯靈的心中也有失落,然而每當許多慕名而來的顧客,把手腕上各式手表甚至價值十幾萬元的名貴勞力士,放心地遞過來修理時,每每讓這個“屈居”陋室的花甲匠人,內心油然生出傳統手藝人的驕傲和自信。
“決定鐘表匠價值的,是技藝的傳承和手藝的好壞,而不是店面的大小。”說這話時,許唯靈的思緒,回到了自己跟鐘表結緣的青年時代。1980年,許唯靈還是個風華正茂的25歲小伙子,在連云港市食品公司擔任檢測員,捧著公家的鐵飯碗。一次閑聊,同事談到“學修表”這件小事,猛然撞擊了他的心扉。“當時的手表金貴啊,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。”能夠近距離了解和剖析這個金貴物件的構造,甚至修理好一塊再也轉不動的手表,在當時的許唯靈看來,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。
從那時起,許唯靈就成了個鐘表迷,通宵熬夜鉆研成了常態,雖然總是拆開了就裝不上、裝上了也轉不動,說不清修壞了親戚朋友和同事的多少塊手表,但被師傅領進門的許唯靈一直堅持“修行”,這一“修行”就是12年。食品廠改制了、工人們待崗了、工資不發了……1992年的8月5日,許唯靈清楚地記得這個日子,這一天,他正式開始鐘表匠的職業生涯,就像一個苦練武功多年的俠士正式踏入了江湖。
說到這里,許唯靈的臉上掠過一絲純真的微笑,仿佛當年那個匠人輩出的時代就在眼前。“我認真地數過,上世紀九十年代,在市區海昌路東方大廈一處,就有11個鐘表鋪子。”一排排小鋪子緊挨在一起,頗有點像現在隨處可見的手機修理鋪。然而戴表的人越來越少了,修表的人就越來越少了,曾經風靡港城大街小巷的鐘表鋪子紛紛關門大吉。“跟我一樣能堅持這么多年的鐘表匠,整個‘新浦街’不超過5個人。”許唯靈語帶落寞。確實,修鐘表是一項技術含量高且費功夫的活兒,沒有過硬的本領,根本就修不了,年復一年、日積月累堅持下來的,必定是技術精湛的老匠人。
時間是每個人都跨不過去的坎,時間流逝帶來的副產品更是對匠人的考驗。許唯靈的眼睛已經開始老花了,不上工作臺的時候,他總是需要戴一副老花鏡,而一旦進入工作狀態,得用眼皮夾住一只單孔放大鏡,他竟能克服這個障礙。“我能用眼皮夾住好幾個小時不拿下來,很少有人能超過我。”許唯靈略帶得意地說,為了防止損壞表的鏡面,他甚至自制了一個銅墩以固定維修中的表盤。
“鐘表都是有生命的。”許唯靈拿起抽屜里一塊仔細包裹好的瑞士舊手表,感慨著。國產表、進口表,機械表、石英表、電子表,不同構造、不同國別的手表,在許唯靈的手里,大部分都可以恢復“元氣”。他手上的這只瑞士表已經有六十多年的歷史,是同行從瑞士淘換來的,許唯靈花了幾千元買回來,換個皮質表帶,也不賣,就留著自己用。“想賣也不一定有人買,這在懂表、愛表的人眼里是寶;在不懂行的人看來,白送都不要。”許唯靈苦笑著說,他的店里還有上百塊品質優良的二手表,或是瑞士產或是國產大牌,被維護得很好,但沒有銷路。“社會變浮躁了,以前一塊表人們能戴一輩子,現在的人恨不得一天換幾塊表,更不會戴舊手表了。”他淡淡抱怨著。
時間近正午,陽光一寸寸從小鋪子里退出去,已經沉寂了一上午,沒有客人登門的小店,迎來了這天的第一位顧客———頭發花白的徐大娘,今年70多歲了。“我們認識20多年了,從許師傅在附近開店,我就一直在他店里修表,他手藝好。”然而這次徐大娘的手表真的修不好了,進水太久,鏡面都是黃色的污漬。“換一塊吧。”許唯靈建議。“好,你給挑個數字清楚點的,不然我看不見。”徐大娘很信任他。10分鐘后,一塊嶄新的手表戴到了老人的手腕上,老太太從褲兜里掏出用條紋手絹包著的鈔票,抽出唯一一張百元大鈔遞過去,許唯靈找回了50元。
其實應該收60元的,但是他深知自己這位老主顧的窘迫情況,把利潤讓了出去。“10元錢對我們來說不算什么,對她而言,可能這一天的伙食費就夠了。”開店快30年了,許唯靈始終沒有學會討價還價,物價上漲的今天,鐘表的零配件價格都在升高,但他從來沒有信口要價,辜負顧客的信任。他說:“掙不了大錢,但我活得坦蕩,對生活很滿足。”
收入微薄沒有讓許唯靈苦惱,但對于修鐘表手藝的傳承問題,許唯靈卻憂心忡忡。“現在的年輕人哪里耐得住寂寞,沉下心來鉆研呢?鐘表修理這個苦行當馬上就要后繼無人了。”對此,許唯靈有些不甘心,卻一籌莫展。光陰流逝,他能做到的承諾,就是堅守住這個老行當,直到自己再也看不清、修不了的那一天。